谢慎之向皇帝上了折子,自请去岭南驻军。
世家子弟去战场挣军功的不在少数,可岭南是个例外。
岭南林深毒瘴多,往往还来不及上场杀敌,就已葬身蛇沼迷雾之中。
这是最危险的去处,就连参军的饷银都比别处多处一倍不止。
他这一去,生死难料。
谢母大病一场。
她年近四十才喜得一子,又因修士预言,将幼子送去佛寺,骨肉分离。
好容易盼得孩子平安长大,却又执意要去岭南吃苦。
她如何受得了。
听闻谢母病愈后,迁怒于我,觉得是我造就谢慎之种种坎坷,算算年纪,他今年正好十九,算是应了命里的劫数。
贴身的嬷嬷私下里劝我,防着谢母些,恐她一怒之下想岔了,对我做出不好的事。
我摇摇头,不说苏家显赫,就说如今谢家门楣,大半也是谢妄之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撑起来的,她不敢对我如何。
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该防的人,不是我。
我派了两个人去崔三娘住处附近盯梢,倘若有什么事,暗中接应一二。
果不其然,没几天传来消息,崔三娘差点中毒,现在已经被偷送出城了。
从此以后,天大地大,不知她会去哪里。
谢妄之的伤真正好透是在冬末。
他身居高位,听命于圣上,手底下又那么好些人,只不过伤口结痂,便又出去当值。
世人畏锦衣卫如活阎王,谁又能想到,策马而过的指挥使大人,锦衣之下,满身的伤。
打春那日他终于得休沐,恰逢天气很好,一碧如洗的湛蓝,我们决定去跑马场看看两匹小马驹。
一匹叫飒露,一起叫青骓。
都已经长大了,周身皮毛在日光下泛着油亮光泽,会呼哧呼哧地用耳朵蹭人掌心。
谢妄之突然来了兴致,翻身上马,周身意气勃发,眉目飞扬。
他往前略俯下身,朝我一挑眉。
「敢同我比驭马吗?」
倘若比别的,我恐怕还要犹豫一会儿,可是他说比骑术。
我扬起脸看他。
「倘若你输了?」
谢妄之拱手一笑,「任凭谢家大夫人处置。」
我心底轰然一声。
成婚后谢妄之也叫过我很多次夫人。
但那更像是例行公事,一个称呼而已,跟叫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眼底带笑,肆意张扬。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微微嗔道:「那你说话算话。」
衣袍被风灌满,身侧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我从未骑得这么快过,连扑面而来的风都觉得如刀,却还是咬紧牙,夹紧马腹,狠狠一挥鞭,飒沓如流星。
谢妄之紧紧跟在我身侧,几乎与我并驾齐驱。
一路疾驰,苦闷都被甩在身后,我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只觉快意横生。
过了最后一个溪涧就是马场尽头。
我扬起马鞭用力一挥,青骓仰天嘶鸣,抢先一步越过溪涧乱石。
我赢了。
心中雀跃无比。
我控住马,调头驰到溪涧上游,大声叫他的名字。
「谢妄之——」
「什么?」
他也在笑,眼眸晶亮,嘴角弯弯翘起。
「你为什么要娶我?」
我是苏家嫡女,与谢家素有婚约。
可是你为什么要娶我。
我要听一听,那个我不知道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
谢妄之大笑:「早知道你要问这个,说了可不准生气。驭马我不如你,倘若你气跑了,我可追不上。」
我举着马鞭信誓旦旦。
「不气,你说。」
「一开始,是好奇,当街拒绝谢慎之的姑娘,是何模样。你知道的,我和谢慎之,自幼有些龃龉。」
「再后来,我听到那姑娘说,她心仪我许久了。她一本正经地编着谎话——」
「停!不准说了!」
我大羞,生气要去教训谢妄之,他早有防备,朗声大笑,扬鞭一挥,策马向前跃去。
「苏慕云,敢不敢再同我比一回?」
「比什么?」
「比什么不打紧,只是输的那一个,要陪赢的那个白首不离。」
时值阳光热烈,青草香味弥漫于空气,溪流映着粼粼波光,那人长腿跨坐马上,嘴角噙笑。
我心中一动,拍马追上。
「比就比啊,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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