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晏盯着裴锦看了许久，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似是才认出来那是裴锦。
他放下右手，似乎是想笑一下的，扯了扯嘴角，一滴眼泪先掉了下来，“吓到你了吧。”
只一句话，仿佛用完了所有力气，凌晏颤抖着，牙齿咬的“咯咯”响，再也忍不住，整个人摔趴在地上。
“真的好疼啊，”凌晏想，“他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
从得了这具身体开始，每逢月圆之夜，都逃不开这如凌迟般的痛。
先是心脏，接着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好像有人拿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割在他身上，痛觉如山呼海啸，无处躲藏，如跗骨之蛆，避无可避。
据说这是痛苦死去之人亡魂的诅咒。
凌晏以为自己能忍受的，他也一直做得很好，甚至甘之如饴，那个最是怕疼爱哭的小小少年，早已成长到能为他人提供庇佑。
可是今夜怎么这么难熬呢？大概是见了裴锦，突然觉得委屈了吧。
“你有什么资格委屈呢？”凌晏想，“犯错之人还这么矫情，当真可憎，可恨。”
裴锦自是不知凌晏心中所想，他看着趴在地上的人，只觉心中一团乱麻。匆忙将人扶起，让他在榻上躺下，见凌晏侧躺着，缩成一团，一时心中酸涩迷茫，竟不知该先做什么。
凌晏大约是疼得迷糊了，控制不住自己，闷哼了一声。裴锦恍然惊醒，忙给他输送灵力，想让凌晏好过些，却没成想，凌晏竟一口血喷了出来，又被口中的血呛到，直咳得天昏地暗。
裴锦悚然变色，忙撤回灵力，再不敢擅自处置，只给凌晏拍着背，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凌晏。
凌晏显然不好受，迷糊中，又把手塞到唇边，裴锦怕他再咬，只好把他的手拉过来，那只手手背上齿痕深可见骨，还在流着血，裴锦一握之下，觉得凌晏手心有异。
他将凌晏手翻了过来，这才发现，凌晏手心焦黑一片。裴锦一愣，继而想到白天阵法中的岩浆，大约就是那时候受的伤，当时凌晏一身血腥味，自己竟没发现。
裴锦翻出些伤药，给凌晏包扎完伤口，正要把手放回去，却不妨凌晏迷糊中拽着他，一把把他拉倒在榻上，跟凌晏来了个脸对脸。
裴锦刚要起身，突然发现凌晏眉心有朵莲花印记，亮了一下，又消失了。
裴锦疑心自己看错了，凑过去，想看个仔细。
凌晏疼极了，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想也没想，一口咬了上去。
“嘶”裴锦轻呼一声，“这家伙属狗的吧，咬人这么疼。”被凌晏一口咬到锁骨的裴锦倒吸一口凉气。
谁知这一口下去，倒好像真的起了点作用，裴锦觉得凌晏稍微没那么紧绷了。
裴锦到底没忍心推开凌晏，想了想，认命地给凌晏轻拍着背。
天边出现鱼肚白时，凌晏才止住疼，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凌晏脸上。凌晏脸部线条流畅，没有太突兀的棱角，阳光一照，倒显出几分柔和的意味，好像那光是从他脸上散发出来的一样。
裴锦看得愣住，这画面好像在哪儿见过。他认真回想了一下，是了，他与凌晏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凌晏就是这般光景。
算起来，那正好是一月之前。
月余前，无涯道人突然让裴锦去吾昆山接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凌晏。
据无涯道人说，凌晏乃是他的救命恩人，早些年离开亲友，独自一人在吾昆山修行。前些日子病了，无涯道人不放心，便让裴锦去把人接来栖霞山，难得大方地给了他一堆法宝，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凌晏，凡事都要以凌晏为先。裴锦被灌了一耳朵注意事项后，御着剑，悠哉游哉地飞到了吾昆山。
吾昆山有一座宫殿，造得金碧辉煌，桂殿兰宫，雕梁画栋，匾额上写着凌云二字。宫殿周围植株遍布，奇花异草看得人眼花缭乱，假山溪流错落其间，不时有裴锦见也没见过珍奇异兽在花丛中穿梭。
“啧啧，浮华，铺张，骄奢淫逸，挥霍无度。”裴锦把他绞尽脑汁想到的关于奢靡的词，安在了凌晏身上。毕竟栖霞山就没富裕过，无涯道人自是不会苛待他，师兄们也对他爱护有加，奈何他们就是没钱啊。
裴锦曾问过师父这个问题，为什么师兄们总在除魔卫道，就没见有人拿回来点什么，哪怕是颗妖丹也行啊。
无涯道人支支吾吾道：“作为世间正义的守护者，怎么能执着于这些身外之物呢？”
等裴锦大一些后，也会接到师父给他的任务，今日去哪儿降妖，明日去哪儿除魔，时常会有人为了感谢他，硬给他塞一堆东西，金银有之，食物有之，有时甚至是姑娘家的书信。
裴锦无法，只好拿回去交给无涯道人，无涯道人把食物分给他们师兄弟，书信扣下，说是等他大了再给他。至于金银，无涯道人说替他收着，将来给他娶媳妇儿用。
裴锦摇头道：“我不娶媳妇儿。”
无涯道人头也不抬，随口应道：“没事儿，我娶。”
裴锦“……”
“你不是说要守护世间正义，不能执着于这些身外之物吗？”裴锦揶揄道。
无涯道人抬头看了裴锦一眼，招手道：“过来，为师今天便教你一个道理。”
裴锦以为他有什么高识远见，凑近去听。
无涯道人眨眨眼，笑道：“为师告诉你，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是说好的，还是要审时度势，随机应变，随机应变啊小伙子。”说完留下裴锦一人在风中凌乱，第一次见有人把双标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裴锦也终于知道栖霞山为什么没钱了，撑死师傅，饿死徒弟啊。
裴锦在殿中转了一圈，殿中所摆物件他更是闻所未闻，连名字也说不出。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觉出那些东西定然价值不菲。
“太奢侈了，这哪是来修行，这怕是修个财神也不够啊。”裴锦吐槽道。
裴锦被宝物照得眼花，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去看，准备找到凌晏，直接带他走。
可他找遍所有房间，一个人也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