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奇了，裴锦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

　　他走出殿门，又绕着宫殿转了一圈，还是没人。罢了，回去再问问师父，别是他年岁大了，记错了地方。

　　裴锦踏上剑，刚升到空中，一低头，看到半山腰有座小院，被一棵大树掩着，故而来时没注意到。

　　裴锦落到小院门口，门虚掩着，裴锦抬手敲了敲门，没人应。

　　来都来了，岂能不进去看看，万一凌晏住在这儿呢？

　　裴锦推门进入院内，院内收拾得很整洁。一棵巨大的栾树占了小半边院子，栾树叶子已经变得金黄，一阵风吹来，如黄蝴蝶般飘落到院中。

　　栾树下是一张圆形石桌，石桌上摆着个没雕完的人像，旁边放着一把刻刀。石桌旁是两把藤椅，不知道什么藤，光滑油亮，想来主人应是经常坐在此处。

　　小院另一侧有个池子，里面养了几尾红鲤鱼，听见人声，立马躲到水里去了。池子周围铺着一圈石头，或圆或扁，看起来皆十分光滑。靠墙一侧，种着些常见的花木，左右不过是些杜鹃红梅竹子之类，搭配得倒也别有意趣。

　　院子连着的是三间茅草房，门闭着，倒是东侧屋子的窗户开着，裴锦走了过去。

　　此时，太阳刚升起不久，阳光穿过窗户照进屋内，照在屋内熟睡的人脸上，那人呼吸平稳，显然睡得正沉。

　　裴锦其实小时候就见过凌晏的，那时裴锦刚学会画隐身符，本来打算吓唬师父。

　　刚走到墙角，发现师父院中有客人，那人背对着他坐着，正同师父讲话。

　　师父一向是个大嗓门，却在那人说了句什么后，特意压低了嗓音，“您就别操心他了，看看您现在这身体……是谁？”

　　师父发现他了，那人随着师父的话转过头来，裴锦只来得及看到个侧脸，匆忙跑了。

　　裴锦只一眼，便确信那就是凌晏，也没喊醒他，走到栾树下的藤椅上坐等着，顺手拿起没雕完的人像看了起来。人像雕得惟妙惟肖，玉簪华服，衣袂飘飘，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只是脸还没雕，不知道什么样的面容能配上这人像的气韵。

　　“裴锦？”裴锦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身后有人出声。

　　一个激灵，下意识站起来，手中人偶没拿好，脱手而出。裴锦吓一跳，还好速度够快，伸手捞了起来，险险没掉到地上。

　　裴锦有些尴尬，挠挠头，转过身去，说道：“我是见这人偶雕得极好，想看看，不是有意要……”他没说下去，他看到了凌晏。

　　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凌晏脸上还带着朦胧睡意，面上透出淡淡的红晕，眼中蕴着水汽，看起来格外清亮，像裴锦之前见过的小鹿的眼睛。

　　凌晏见裴锦盯着自己，低下头检查了一下，见没什么特别的，疑惑抬头，“可是有什么不妥？”

　　“啊？没有，没有。”裴锦回过神来，忙摆摆手。

　　奇了怪了，刚刚凌晏睡着没看太清，还不觉得如何，此时站在面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裴锦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为什么会有男人长得这么…呃…漂亮，对，就是漂亮。不是女子的娇俏秀丽，也不是男子的刚毅英气，倒是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见凌晏看他，裴锦把人偶放回桌上，搓了搓手，没话找话，“你怎么知道我是裴锦？”

　　凌晏收回目光，轻轻“啊”了一声，笑道：“是你师父前几日来信说你会过来，我算着大概也就是这个时间。”顿了顿，又轻声道，“况我这里平日也没什么人来。”

　　裴锦觉得更尴尬了，为什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还平白添了故意揭人伤疤的嫌疑。

　　裴锦忙给自己找补道：“没事，我们栖霞山多的是人，可热闹了……”

　　裴锦说到一半猛地住了嘴，反思自己此次出门没看黄历，不知道上面是不是写着今日诸事不宜。

　　他本意是想说等凌晏去了栖霞山，自己那帮师兄还有师父必然会热情款待他，断不会让凌晏受冷落。可接着凌晏的话说，倒有了点炫耀的意味，一时间，裴锦那张被师父师兄们千锤百炼，万般荼毒也没出现过羞愧表情的脸，悄悄地变了色。裴锦觉得自己可能被夺舍了。

　　凌晏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裴锦，温声道：“倒是与我想象中不大相同。”

　　裴锦一愣，不自觉接话道：“那你想象中我该是什么样子？”

　　凌晏知他会错了意，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竟打扮得这般，”凌晏斟酌了一下用词，“这般朴素。”

　　裴锦深以为然，看看自己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袍，赞同道：“你也这么觉得？我就说嘛，以我这气质，这风姿，这容貌，就应该绫罗绸缎，华冠丽服才对。”

　　“这么说是你师父苛待你了？”凌晏问道。

　　凌晏一摆手，“自然不是，师父从不苛待我，他平等地对待我们每一个弟子，大家都是一样的衣服，包括他自己。”

　　凌晏讶然，“你们栖霞山这么穷吗？”

　　裴锦眨眨眼，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再说下去，还怎么让凌晏同意跟自己走？

　　裴锦呵呵一笑，“话不是这么说，我们这叫抱朴还真，坚守本心，不被世俗身外之物所累。”

　　凌晏点点头，笑道：“裴公子说的是，倒是我肤浅了。”

　　裴锦本就心虚，哪敢接这话，只随口应道：“哪里哪里。”

　　凌晏问道：“裴公子可愿同我去一趟山顶？”

　　裴锦点头道：“自然，师父说了，凡事以你为先，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凌晏笑道：“那咱们走吧。”

　　裴锦道：“走？不御剑吗？”又想到凌晏莫非不会御剑？自己这么说，岂不是让人家下不来台，忙又说道，“我是说我御剑带你，这样快一些。”

　　凌晏看他一眼，摇摇头道：“恐怕不太方便，我恐高。”

　　裴锦“……”

　　两人走在山道上，看一侧山谷烟雾缭绕，清风徐来，云海翻滚。

　　半个时辰后，两人站在山顶宫殿的殿门口，裴锦心下再次叹道：“奢侈，太奢侈了。”

　　身旁凌晏指着殿内，开口道：“公子远道而来，本该盛情款待，只是我这儿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只好准备一点小玩意儿，想送给裴公子，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裴锦后知后觉道：“这宫殿还真是你的啊？”

　　凌晏点点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我又不问你借钱，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裴锦腹诽道。

　　嘴上客气道：“你也别公子公子的，叫我阿锦就行，师父和师兄他们都这么叫我。”

　　凌晏抿了下唇，笑道：“好，阿锦。”声音温润清亮，比起师父和师兄来，格外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