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那棵年轻的水杉树，因为终将有一天它会老去。

　　人有时候会很奇怪，比如我之前拼着命的想要进入这里，现在却拼着命的想要离开。

　　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来形容或许有些恰当，当这个地方符合我的要求时，我想方设法进去，当它阻碍我的发展时，又想方设法地逃离。

　　比如14年还在p镇工厂里我，多么渴望能够进入j区的图书馆，哪怕只是一个社会化用工，哪怕每个月只有1650元的工资，那时迫切的心情无以复加，极力想摆脱工厂的笼罩和阴影，甚至那天我拿到入取通知单的时候，竟然有些迷茫。

　　但是，在图书馆呆了两年多的后，越来越多的不满和矛盾充斥着我的生活，渐渐的，我想离开那里的心情超过了当时想进来的程度，我当时跟自己说“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离开这里。”

　　于是，我发了疯似得看书巡考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每天无数次我问自己，能不能考上，能不能考上，那种煎熬迷茫的日子伴随着我的每一次呼吸。

　　幸好，晶一直都在给予我无尽的鼓励和支持，似乎当时的我已经进入了一种魔怔的状态，仿佛自己活着就是为了一个编制。

　　因为编制我失去了太多，我付出了太多，因为编制我经历了太多我看过的太多，因为编制我悔悟了太多我觉醒了太多。

　　所幸，在16年的最后，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j城的编制。

　　然而，在j城的些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每天早起晚归成了我的习惯，两个城市之间的花草树木成了我的伙伴，那条122省道成了永远也走不完的路，不断地催促着我，也不断的阻碍着我，我想要逃离，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归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一个连正常人觉得很平常的事情，就是在自己家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痛苦，恐怕，池子和燕丹他们是永远无法体会的。

　　由于我是在j城水利局下属的事业单位，久而久之，各种矛盾和弊端也就显现出来，往往干活的事我们这些人做的多，一有什么福利，到我们这里就各种打折或者消失。

　　这种赤裸裸明晃晃的不公，很多人看淡了，很多人敢怒不敢言，而我却恰恰是那种不安分的人，既然成为不了刀俎，那也不会甘心做一块鱼肉。

　　18年是j城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关键一年，整个城市从上到下层层压实级级把关，所有吃公家饭的人全都要去全市大街小巷上站马路搞卫生管车辆。

　　我们作为基层单位的员工，自然这些苦力活都落到我们身上，水利局的人每个月来3次，而我却每天都来，从周一到周五，周六还要来一天，这种滋味，生不如死。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管贫而患不公。

　　所以，想离开这里的想法滋生了。

　　然而，我能够离开的唯一的方式就是考试，那是一场没有一丝硝烟，但连敌人都看不清的战争，那是一场生来就不公平，但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竞争，那是一场不知运气和实力孰轻孰重的磨炼，却是我唯一的仅剩的不可避免的战斗。

　　又是一年省公务员考试的日子来临，胖子依旧让我帮他查岗位报名缴费打印准考证送他去考场送他回家，他就像一个肥硕的巨婴，一脸傻兮兮的模样等待着考试的到来。

　　我第一次接触这种考试的时候是13年，那次还在胖子那破旧的宿舍里住了一晚，到现在已经是第6个年头，我和胖子每年都考，却每年都考不上，每次全省招六七千个岗位，报考的人却有二三十万，这样竞争压力可想而知，这样的考试，正是我们这些没背景没任脉没关系没资本的人为数不多的一种选择。

　　正如绵羊所说：“这条路，是退路，而不是出路。”

　　但即使是这样的考试，自恃读书还可以的我，却也只在16年省考进过一次面试，其他时候都在笔试阶段就折戟了。

　　迎着漫天的霞光，我开着车一路往z城赶去，这次车里除了胖子，晶的妹妹也一同来参加了考试，她毕业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去工作，而是在家专职备考，现如今的年轻人对于就业观念有着更加多元多样的考量，而不是我哪个时候，一毕业就被逼着赶紧找一份莫名其妙的工作，换来了是不断地抱怨和不断地跳槽，还有渐行渐远的步伐和越来越长的年龄。

　　相比于晶的妹妹小符，她有着比我和胖子最大的优势和资本年轻，而我和胖子年龄逐渐增加，35周岁之后就永远告别了这样的考试，到时候连“范进”都做不了了。

　　考了这么多年，我和胖子也就是17年省考是在同一个学校考试，其他时候都是分散在不同的学校，而今年，胖子和小符恰巧在同一个学校，我把他们送到学校门口之后，便开着车去了自己的考场。

　　等我到达学校门口时，已是人山人海，各种培训机构的业务员争先上来发放宣传资料，每年的这种考试着实滋生了很多的就业行业和岗位，多少也对缓解就业压力带来了红利。

　　候场的考生神色各异，有抽着烟聊天的有紧张的看考前宝典的有淡定的看手机的。

　　从小到大，人生要经历多少次考试，学生时代的考试只要过线就行，然而现在的考试只有做了第一名才是成功，第二名和那些缺考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社会的现实和残忍可见一斑。

　　我径直走进学校门口的小卖部，照例买了一瓶红牛，两三口灌进肚子之后，迎着进场的铃声，脚步轻盈的迈进了校门。

　　一天的考试很快，在考场上唯一的感觉就是时间和脑子不够用，当结束铃声响起，我默默地合上笔盖，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交给天意吧。

　　开车回去的路上气氛轻松了不少，我们三人在车里一路讨论这次考试的各种题目，胖子显然没有太大的兴趣，一个劲地回避，他更多考虑的是今晚钢蛋的生日餐。

　　每年的3月24号是钢蛋的生日。

　　今年我在私人蛋糕店定做了一份价格昂贵的蛋糕，算是让这个网瘾少年感受一下现实生活的美好，省的让他整天沉迷网络无法自拔，但事实证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撼动游戏在这个少年心目中的地位。

　　到达d城之后，我换上了电瓶车去私人蛋糕店取蛋糕，胖子则说要回去上厕所，看来他晚上是想放开肚子海吃胡塞一番。

　　吃饭地点依旧选在了之前我新书发布的好邻居，前来就餐的客人络绎不绝，我们和上次一样先去点好菜单，然后坐着等待胖子的到来。

　　“你别在群里发照片，今天就我们三个人，被其他人看到不好。”胖子一落座就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旁边的钢蛋也跟着附和，好像两个人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好的，你们两个小儿科，唉。”我无奈，只能收起手机，拿出了那份精致的蛋糕，“来，一人一份，胖子你少吃点。”

　　我一把打掉了胖子伸过来的肥手，他正想拿走蛋糕上的草莓。

　　“真快啊，又是一年3月24，钢蛋的生日和每年公务员考试在同一天，还记得13年3月24号的时候，我还在考试，手机就在口袋里不停地震动，原来是你想要告诉我今天是你生日，差点害我按作弊处理。”我不禁感叹起来，对着另外两个正闷头吃蛋糕的人说道。

　　“你现在日子是过得好的，公务员朝九晚五，上班就是看看报纸喝喝茶，”钢蛋吃完了蛋糕，开始夹菜往嘴里塞。

　　“你这话要被绵羊听到，他估计要气疯，他说他每天忙得连厕所都没时间上。”我说道。

　　“都少说两句吧，日子过一天是一天，”胖子一直以来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生活，但幸运女神偏偏眷顾着他，不管是学生时代还是工作，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波澜不惊，从不为钱的事担忧烦心，“再切一块蛋糕给我，这蛋糕不错。”

　　“这蛋糕我还要带回去晚上吃，你多吃点菜。”钢蛋立马反对，忙不迭地把蛋糕收好。

　　“来来来，走一个，感谢钢蛋请客，破费了。”我故意把请客两个字说的响亮一点，差点没把刚吓着。

　　“瞎说！说好的aa。”钢蛋立马反驳，引来了胖子一阵讪笑。

　　“是aa，你请吃饭，我买蛋糕，胖子请洗澡。”

　　“没钱！我就带了56块钱，不信我掏给你看。”

　　“我请吃饭都出来了，你疯咧？”

　　“没钱我借给你们俩，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心。胖子，今天钢蛋生日，他长这么大还没开过荤，今天你就带他去开个荤。”

　　“开荤都出来了，有这个钱还不如在游戏里买件衣服。”钢蛋好像除了游戏，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

　　“你做哥哥，这钱应该你来出。”胖子在一旁吃的已是满嘴冒油，揶揄道。

　　“没问题，只要钢蛋同意，他开荤的钱我来，洗澡的钱你来。”

　　我们三个就在这样的谈话中吃着饭，满满一桌菜也消灭的干净，一个个挺着饱胀的肚子出了饭店。

　　随后又去洗了把澡，等出了浴室门的时候也已经是将近十一点，晶的催促声不断从手机里发出，女人啊，永远也不会明白男人之间的情谊。

　　“今天就这样散了？”我对着另外两个人说道。

　　“我饿了，再去弄点宵夜。”胖子习惯性的摸着肚子，说道。

　　“你这什么消化能力，晚饭吃那么多，现在又饿了？”我对胖子的话语感到十分诧异，此刻我还是撑着有些难受。

　　“你弟弟那还有半块蛋糕，我们上去分了吧。”

　　“你个死胖子，又打我蛋糕的主意。”

　　“你那个乳脂蛋糕不能过夜，你家又没有冰箱，明天就坏，今天晚上赶紧吃掉。”胖子带头往钢蛋家走去。

　　“我今晚就吃了，不会等到明天。”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就吃一小块。”说着，这两人又扭打在一块，喧闹声和夜色融为一体。

　　四石难得来找我一次，他说我马上要做父亲了，肯定很忙，没时间陪他，所以很少来打扰，他现在和我说的更多的是他在外面闯荡的故事，一会说自己在哪个城市哪个楼盘摇号，一会说自己在影视基地门口等着做第二个王宝强，反正这些时间他很少在d城，走南闯北，游山玩水，我羡慕他的自由，他却一脸“知我者谓我心忧”的神伤。

　　“唉，我是没办法，长得又没你帅，没女的看上我，又没钱，没关系，只能出去瞎逛。”四石手撑着膝盖，坐在我边上，咧着嘴说道，一口层次不齐的牙齿交错着，突然他话锋一转，有些兴奋，“我发现娱乐圈才是最好的地方，来钱来的太容易了，随便干点什么，几千几万的随便拿拿，而且还可以潜规则，你上班上的累死，一个月也才几千块，一年到头几万块，人家娱乐圈的，一天就十几二十万，我是想进娱乐圈的。”

　　“你说点别的吧，娱乐圈那种地方是一般人说进就进的？”我对四石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有些吃惊，这些年他的想法层出不穷，但这一次还着实让我对他的脑洞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你还别说，我都去看过了，那些影视基地的大门口一排排大巴车，都是接送群演的，大巴车上都有联系方式，要先跟这些人联系上，有人带自然就容易点了。”

　　“你已经疯了。”我不由得说道，看来现实的压力加上多年的单身生活已经把这个曾经阳光少年摧残的面目全非了。

　　“你想想，上班一辈子才几个钱，现在都能算出来到退休拿多少，人生啊，就这样过去了，没意思。”

　　“你现在要赶紧想着结婚生子，不要老想着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啊，四石。”我语重心长的开导着面前这位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

　　毕竟我们只是普通人，普通人就应该做好普通的事情，或许是我最初的棱角被磨平了，或许是我已经失去了往昔那些激情澎湃，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的过着日子。

　　折腾？这种词汇已经不太应该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

　　“你变了，你不再是以前那个有闯劲的你了。”四石有些泄气，“也好，马上要当爸爸的人了，安心过日子，不早了，我也准备走了。”

　　“《五年》有没有看啊？”

　　“放心，我有空就拿出来翻翻，你在里面净扯淡，把我写的面目全非。”

　　“我只是写了一个叫‘四石’的人，不要对号入座。”

　　“你是可以的，都可以写书了。”

　　“还有一件事，过些日子一起去灵隐寺烧香？现在绵羊胖子和我一共三个人定下来了。”我说出了最后一件正事。

　　“你们去就行了，我去干吗？四个人搞基？”四石又开始没个正经起来。

　　“三个人不划算，四个人开车去刚好。”

　　“你看看，把我叫去分摊路费的，你应该叫钢蛋去，他是你弟弟，你带他多出去转转，好的。”

　　“他？这小子是彻底没救了，他宁愿窝在家里玩游戏也不可能出门的。”

　　“我就算了，我又不信这个，我现在就想着进娱乐圈赚大钱。”

　　“我都说了，这口饭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你别看那些明星经纪人外表光鲜，其实他们很辛苦，付出的东西是我们这些人无法想象的。”

　　说到最后，四石也没有同意和我一起去灵隐寺，看来这次灵隐寺之行注定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四石起身告辞之后，一摇一摆的走远了，他在想什么？此刻，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对方脑子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夜风凛凛，四周的草木随风摇曳，发出沙沙声响，留下的只有那如白纸般的灯光，照亮一隅，人生漫漫，有时就像这无尽的夜晚一般。

　　我默默点上一根烟，脑中想起的是这些年的往事，难堪却又回味无穷，变了啊，变了。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夜晚，孤独迷茫，不管怎样，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逃避不了，如同那隐没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扔掉烟头，我快步走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