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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断傲骨

  02年,农历六月初四,星期六,大晴天。

  七个月大的堂妹,取名吴倩。

  由村里来接小孩南下广东度暑假的大人,带了回来,交由她外婆苏桂英抚养。

  吴倩长得很漂亮,尽挑着父母的优点继承。

  我三伯父皮肤白皙,像个奶油书生,只是他那双眯眯瓜子眼让他的颜值打骨折,怎么看都有一股阴沟老鼠的味道。

  阿秀伯母有一双葡萄般大的杏仁眼,但她们家的皮肤不符合主流审美,有些黑,像印度人的那种黑,可能是祖上有胡人血统。

  吴倩完美地继承了她母亲的那双杏仁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皮肤则像奶油蛋糕一般雪白滑嫩,让人看着就想轻轻地咬她一口。

  威仔很喜欢她。

  总是“妹妹,妹妹”的跟在她身后叫唤,教她学爬,护着她靠墙走路。

  我们村好久没有新生儿了,他一直是最小的那个,这回终于过足了当哥哥的瘾。

  我父母还是没有给我们寄生活费。

  逼得曾硬气地立下“老娘从今往后,绝对不会要你的一针一线”的誓言的奶奶。

  自断傲骨。

  背着背箩,把爷爷手里的黄花菜田,蛮横地抢了过来。

  一边双手飞快地摘黄花菜,一边骂骂咧咧地自我开解。

  “我这怎么能算要他的东西呢,那田里的黄花菜,都是我一株一株亲手种下的,我这明明是拿回属于我的财产。”

  爷爷挺有钱的,他早在赶我奶奶出家门的95年,就存了近五千块钱的养老本,98年又有土地赔偿金。

  00年,他喝多了几两酒,就拿着他的存折本,满世界炫耀他攒下了一万块钱,也是万元户了。

  因而,哪怕干黄花菜每斤四五块钱,那一大片田能出产上百斤干黄花菜,是一只每年能赚五六百块钱的下蛋母鸡。

  爷爷仅仅只是像赶叫花子似的挥挥手,生怕被我们黏上:“拿走,拿走,你要就拿走,别来烦我,更不要向我借钱,老子没钱。”

  这其中或许有懒得同我奶奶为这点累死累活的辛苦钱撕逼,亦或者是有些怜悯我和威仔。

  嗯,我更倾向于前者。

  毕竟,卖干黄花菜的钱可不好挣。

  黄花遇见阳光就开花,开了花就价格腰斩。

  所以,必须每天清晨天边刚刚冒鱼肚白,露水还能打湿衣裳的时候,就得穿好雨衣,背上背箩去田里面摘黄花。

  农历六月的天,燥热的很。

  穿上雨衣,那是又闷又热,不穿的话,衣服没过几分钟,就能滴下水来,贴紧皮肤,别提多难受了。

  可爷爷这傲慢施舍的态度,完全是在奶奶的雷点上跳舞,气得她龇牙咧嘴,恨得牙痒痒。

  却又无可奈何。

  有道是万事开头难,自从踏出了第一步,自断了第一根傲骨,接下来嘛,自断第二根第三根……

  就丝滑顺畅多了。

  奶奶领着我们姐弟俩,土匪进村似的冲进爷爷的玉米地。

  “哐哐哐”地偷玉米。

  边偷还边大声喊,像是给自己壮胆:“老婆拿老公地里出产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孙子孙女吃点爷爷种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我们是过来收获的!”

  爷爷的西瓜地豆角地香瓜地……

  我们都理直气壮的钻了进去,昂首挺胸出来时……顺手牵了羊。

  气得爷爷骂上了门:“匡贱妹!你要点脸行不行!那些瓜果蔬菜,我都是要拿去卖钱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你都带两小的,给我嚯嚯了!”

  他气,我奶奶火更大!双脚跳起来胡搅蛮缠!

  “你个老不死的!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留着死后垫棺材吗?你的两只眼睛都被你吃肚子里去了吗?没看见这两小的饿得就剩皮包骨头了吗?”

  我爷爷不喝醉酒的时候,一向骂不赢我奶奶。

  “哼!”气得他只能拂袖而去,留下一句没什么力量的话,“你个没脸没皮的东西,老子懒得和你吵。”

  02年,农历七月初九,星期六,大晴天。

  窗外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挂着一轮烈日,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

  池塘周围的树木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

  我趴在窗台的书桌前,摊开作业本,却一个字都不想写。

  太热了。

  手心都潮乎乎的,握住笔后,很不舒服。

  一辆气势汹汹的面包车,突然顿在我家大门口,像是心血来潮般突然踩了急刹车。

  我不喜欢面包车,看到它,就会想到那两个弄死小白的偷狗贼。

  也不知道他俩遭天打雷劈了没有?

  “嘭咚”一声,面包车门打开了,从里面下来两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壮汉。

  壮汉来者不善,不仅面部表情凶神恶煞,手里还拖着个超大号铁锤。

  比我的脑袋还要大,一锤砸下来,铁定让我脑袋开花。

  这想象很不美好。

  我赶紧摇了摇头,把它们晃了出去。

  紧跟着两壮汉,面包车上又下来一个衣着时髦的女人。

  烫着大波浪卷发,带着黑色的太阳眼镜,嘴巴像是抹了血般的鲜红,像极了童话故事里吃过人的巫婆嘴。

  只见她水蛇腰一扭,踩着恨天高,走到打开的窗户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声音充满了不耐烦:“这里是冬赖子家吗?”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啧!”女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头,穿过窗户,快速地敲着我的桌面,“吴全是不是你三伯父。”

  我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但不妨碍我继续点了点头。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女人笑出声:“总算找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真难找。”

  女人环视了我一圈,嫌弃的很:“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我是不会说话的,我就静静地看着你。

  看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女人与我对视一分钟,她妥协了,转头面向面包车的方向。

  语气十分不耐烦:“都别躲懒了,这破地方,你们还想来第二次吗?再下来两个人,在这周围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女娃娃。”

  女娃娃?

  是指吴倩吗?

  他们找她,是要干嘛呢?

  三分钟后,带着鸭舌帽出去找了一圈的两年轻人,回来复命:“都找过了,她家里头,除了这个小女孩,就没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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