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晏做了个很意外的梦。
凌晏其实时常做梦，梦中永远是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开头，结尾也总是从噩梦中醒来。
不过自从裴锦来后，除了捉蛊婴那天，倒是再也没做过梦，仿佛从前颤栗的灵魂终于得到安抚。
这一次，凌晏梦中却是别的人。他梦到了刘阿樵。
还是那片密林，这一次刘阿樵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正一脸兴奋地说着什么。
凌晏仔细听着，耳朵里都是刘阿樵的声音。
“道长，您说我们能救出秋萍和兰莺吗？”
“一定可以的，对吧。我可看到您有多厉害了。”
“道长，不瞒您说，等救出了秋萍，我准备去戏班子提亲，嘿嘿，本来早该去的。”
“我这些年采药也挣了些钱，等我和秋萍成了亲，就置两亩地，再养头牛，安安稳稳过日子。”
“道长，我没读过多少书，等我有了孩子，能请您给他取个名吗？虽然您不承认自己是神仙，可我觉得神仙就是您这个样子。”
“……”
刘阿樵一脸兴奋地说个不停，这一次，凌晏一点儿都不觉得烦，他认真听着，末了，点点头，正想开口。
面前的刘阿樵变了，变成了死时的模样。
干瘪的脸上，那双凸出来的眼睛，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凌晏。
凌晏看到他张开嘴巴说话，脸颊两侧干瘪的皮随着他的动作深深陷了进去。他说：
“道长，我死的好冤啊。”
“道长，你为什么不救我？”
“道长，你看，我好疼啊！”
枯枝般的手伸向凌晏，似是再也忍不住，将死前没来得及呐喊出声的恐惧和痛苦一并发泄了出来：“啊啊啊啊啊”
凌晏觉得头疼得快炸了，他跌坐在地上，低下头拼命捂住耳朵，想要隔绝刘阿樵的尖叫声。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用，竟真的听不见了。
凌晏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果然，最熟悉的噩梦又出现了。那张千万次出现在梦中的脸，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表情扭曲，满脸愤恨，嘴巴开开合合。
凌晏不用听就知道那张嘴中会说出什么话。
“都怪你，都是你害的，为什么要惹这么多事？”
“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把你的脏手拿开，你个血统低贱的玩意儿也配提救人？不自量力。”
“你滚吧，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
凌晏记得自己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有多恐惧，他哭着跪在地上，乞求那人：“我知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或者，或者你杀了我，你想怎么样都行，只求你别赶我走。”
他伸出手想拉那人衣摆，却从来都碰个空。
后来，渐渐地，梦还是那个梦，可凌晏已经能从中找到一点隐秘扭曲的乐趣。
他看着那张脸，想着，
“这么好看的眉毛，连皱起来也这样好看。”
“眼睛不要瞪那么大，应该弯弯的才适合。”
“嘴巴，嘴巴怎么这么红，看起来很软嘛。”
凌晏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在日复一日的噩梦中生出了不足为外人道的狂喜。
凌晏有些忍不住了，开始是压抑着的低低的笑，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到最后，凌晏抬着头，张大嘴巴，仰天长笑起来，笑得停都停不下来，眼泪都笑出来了，怎么也止不住。
直到感觉有谁在触碰他的头。
是噩梦中最熟悉的那张脸，不同以往的内容，梦中人这次一脸悲悯，像寺庙中怜悯众生的菩萨，静静看着凌晏。
他伸着手，抚摸着凌晏的头，像抚摸着孩童般，“好孩子，放过自己吧！”
凌晏突然害怕起来，整个人颤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大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可嗓子紧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凌晏急得伸手去抓那人的衣摆，竟真的抓到了。
凌晏狂喜，激动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像往日一样，想要寻求那人的表扬，抬起头，笑容僵在脸上。
那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身形越来越淡，直到再也看不见。
凌晏疯了，他不顾一切的往前扑去。
“怎么了？”坐在榻边，被凌晏一把抱住脖子的裴锦疑惑道。
凌晏似乎还没清醒，只喃喃道：“别走，求你。”
有什么滴在裴锦脖子上，烫得裴锦一个激灵。
裴锦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后，心一横，学着小时候师父哄他的模样，双手穿过凌晏腋下，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不怕不怕啊，不走，哪也不去。”虽然他并不知道凌晏说的是谁，但还是自作主张替人家答应了。
凌晏听到保证，似乎终于安心了，不一会儿裴锦便听到均匀的呼吸声。裴锦小心翼翼的把凌晏两只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拉下来，又慢慢把他放倒在榻上，拉好被子。
“怎么样，他还好吗？”兰莺小声问道。
“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你快去休息吧，也熬几天了。今天我守着。”裴锦劝道。
“还是我来吧，你身上也有伤。”
“没事，早好了。”裴锦甩甩胳膊，“你看，没事了。”
兰莺争不过他，只好随他，回房间休息了，熬了几天也确实累了。
兰莺一关上门，裴锦立马放下胳膊，呲牙咧嘴起来，背上几处大的伤口被他一挣，又渗出血。
裴锦无法，只好脱下上衣，背对着铜镜，别着脖子，给自己上药。裴锦倒是有心用法术治疗，可他在那九天诛邪阵被扎成刺猬，就是把他剩的那点灵力用完，怕是也不济事。
事情已经过去五日了，当时，在白骨扎下来的一瞬间，裴锦怀中亮了一下，凌晏给他的那张锁心符掉了出来，无火自燃。裴锦觉得有什么东西阻住了白骨的来势，本来能将他钉透的白骨，除了肉较软的几处，其余地方并不算严重。而冠辰星君，跟他一样，活着。
但也仅仅是活着，情况很不好。
倒是凌晏，白骨扎下来的瞬间，他突然跪倒在地上，如受重击，吐了一大口血，晕了过去，一直睡到现在。
裴锦没被扎死，倒是快被他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