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时节，月上中天。白天就没什么人的小村庄，此刻更是寂静。
“吱呀”一声，推门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突兀地响起。不知谁家的狗被惊到，嚎了几声。
门被打开，月色下可见是个极年轻的男子，本是顾盼生辉的一双桃花眼，此时微微眯着，在浓密睫毛掩映下，倒显出几分邪气。他手中端着碗，那碗中不知是何物什，冒着丝丝腥气。
男子姓裴，单名一个锦字，等过了年才堪堪十八岁，三日前刚到此地。
裴锦穿过院子，进了正屋并不停留，径自走进厢房。厢房不大，收拾的也算整洁，靠墙的榻上，此时正躺着一个人。
榻上的人似是病了，脸色苍白的过了头，闭着眼，呼吸既轻又浅。不知是否是听到了脚步声，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不过并未睁眼。
裴锦盯着榻上的人看了一会儿，见那人丝毫没有睁眼的意思，低低笑了一声：“哥哥不肯睁眼，是想让阿锦喂吗？”
榻上那人猛地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许是觉得反应过于明显，略有些尴尬地揉揉眼：“啊，是小阿锦来了啊，我刚刚有些头晕，故而未曾睁眼。”
裴锦并不与他计较，只把碗往前一递：“哥哥，该喝药了。”
榻上那人坐起身，往碗里看去。说不上黑还是红的一碗药，随着裴锦的动作轻轻起了涟漪，一股浓烈的腥气窜了那人满头满脸，胃里立马开始翻江倒海。那人慌忙别过头去，摆了摆手：“阿锦，我有话与你说，你先把这东西拿远点儿，等会儿再喝。”
裴锦倒也听他的，将药碗放到了榻边的小几上，拍了拍手，顺势坐在榻边，弯了弯嘴角：“喔，哥哥想说什么？”
嗓音清润，语气温和，只是一脸促狭笑意。
"这药也喝了三天了，我这身体也没多大起色，要不就停了吧，也免了你这熬药的诸多辛苦。”
“不辛苦。不过，哥哥倒是提醒我了”，裴锦挽起一节衣袖，劲瘦的手腕上竟是一道道血痕，“血魔说以百种药材熬煮后加上我的血，便是故去之人也能复活。如今既不见效，怕是血量不够，哥哥稍等。”说着便抽出袖间匕首。
“……”榻上那人忙出手去拦,轻声嘟囔："开玩笑，血魔就是个失心疯，喝碗粥都恨不得加上二两血，一天神神叨叨的，你还听他的，还百种药材，就是个好人也让你药翻了，喂牛都没这种喂法。”
“哥哥说什么？”裴锦问。
“喔，没什么。”这话自然是不好说的，只好劝道：“阿锦，你这样救我，我很是感激。只是，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以血为引，以命相救的。再这样下去，我，我真是于心不安啊。”
裴锦道:“哥哥不必介怀，十年前若不是哥哥将我从鬼娘子手中救出，我怕是和我的家人一样，早被撕成碎片，黄泉枯骨了。天地之大，我如今只有哥哥一人了，阿锦绝不会让哥哥有事的。”
"阿锦啊，喊我名字就行，你这哥哥喊得我头都疼了。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就是路过，捡了你的玉佩，那鬼娘子也是个眼瞎的，认东西不认人，把我当成了你，这才阴差阳错挨了她一掌。亏我命大，她心大，想这一掌定要我小命，也没检查就走了，结果我没死成，那后来不还是你救的我嘛，你前两年还去把她老巢端了，这也算替咱俩都报了仇，所以，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顿了顿，那人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裴锦的眼睛，像是要透过这双眼睛看到过往的某段时光，良久，正色道：“阿锦，往前看，不要回头。”
裴锦愣了一下，似是没明白什么意思，没有说话，屋内再度安静了下来。不知是错觉还是风声，屋内好像响起了极轻的一声叹息，仔细听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裴锦和榻上那人飞快对视一眼，开口道：“不论你是有意还是无心，你确实救了我一命，也因这一掌留下了病根，这些年，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凌晏，你说得对，以命相救，确实该以命相救。都说心是一个人的精魂所在，想必以这心头血入药，定能让你痊愈。”说罢，手起刀落，向着心口扎去。
凌晏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事情怎么就朝着这野马奔腾的方向发展了下去，拦都拦不住。等他反应过来，裴锦已一刀下去，胸口立刻洇出大片血色，二人距离过近，有几滴喷进了凌晏嘴里，又腥又苦。
屋子里又响起了轻轻的嬉笑声，耳语一般。裴锦手腕一翻，那把带着血迹的匕首向着房内一处飞速掠去，下一瞬那处便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本来空无一物的角落，慢慢显出一个轮廓。
轮廓渐渐成型，是个孩童的模样。屋内二人正待细看，那孩童模样的轮廓猛然跃起，向着门口窜去，眼看就要逃走。“砰”的一声，竟又从高处摔了下来。
“抓到了，我的降妖锁果然厉害。”女子的声音伴着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嗓音软绵和缓，脚步声也有些虚浮，似是有不足之症。
那女子进入屋内，面貌倒与声音相称，娇美柔弱楚楚可怜，一眼便让人想起那清纯无害，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女子手上动作倒是利落，此时正牵着一根线，那线极细，泛着幽幽蓝光，每动一下，便在那孩童模样的轮廓上收紧一分，那轮廓便也越发清晰。
裴凌二人凑近去看，那的确是个孩童，起码脸看上去是，不过也只有脸是了。这东西头上两个小角，肉乎乎的，勉强算是可爱，周身长着尖刺，手脚上的长甲看上去又黑又利。一双大眼幽幽地看着裴锦，裴锦那把匕首此时正插在这些尖刺中间，往外渗着黑血。
大概是疼极了，加之被身上的降妖锁缚着，这小妖一双大眼竟渐渐流出血泪，张大嘴哇哇哭了起来，声音犹如婴儿啼哭。
小妖大张着嘴，嘴角都快裂到耳后了，那嘴里长了两层牙齿，又尖又长，这要是谁被咬一口，怕是要在身上多个筛子。
这景象当真是恐怖又可怜，裴锦不知怎的，看那小妖哭得快要背过气去，心下一阵慌乱，莫名有些心疼起来，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拔出那小妖身上的匕首。
“小心”
“住手”
凌晏白茯苓二人同时出声，白茯苓猛一拽线，凌晏抬手去拦裴锦。
裴锦此时才清醒，然而已来不及了。
这小妖速度极快，一口咬了上来。